离魂杳杳

井底窥人-《大明宫词》感

写的真好

chibaiqiang2:




井底窥人-《大明宫词》感

文/ln


黄世仁放债,借了套大明宫词的DVD予我,其中有这么一幕,
张易之口若悬河巧舌如簧,给太平讲述情的美好。屋外兀自站了十四岁的李隆基,那些关于爱的理论、爱的意义,都是成年人的事吧。少年只是愣愣地听着,有些明白,又有些不明白。
大明宫词正是一部华丽而凄美的情史,所有的人皆是爱得奔放、爱得激烈,而俺只是个懵懂的小孩,有如十四岁的少年看成人的沧桑故事,俺怎么会懂,俺又能说什么。
想卷起铺盖蒙混过关,催债的却在身后逼得不依不饶,这可愁煞了我。只有强打起精神,铺纸墨于数丈深的井底,腼颜书写我所不能洞悉的大唐天空。



相忘怎堪忘
薛绍

于薛绍而言,生命就好像一场负重的奔跑,他已然疲惫不堪,肩上背负着予亡妻长相守的承诺,停不了,不能停。他的人生是一次次挣扎与妥协的循环,反反复复、患得患失,一步步地沉沦,直到无路可退。

庄子有曰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然人的际遇各不相同,我们没法企盼薛能如令狐冲一般,有退而求其次的豁达--血海深仇尚在身,而他生命中近乎所有的悲痛与欢乐,都留在了那个已逝去的人身上,相忘怎堪忘?这是一条永远也望不到终点的路,面对仇人的女儿,五年的朝夕岁月每一刻都是煎熬,碧海青天夜夜心,他又怎么能“如今才是唯一”呢。
罗大佑在恋曲1980里唱到,爱情这东西我明白,但永远是什么?此情此景中,长相守的感情,我并不相信,亦不感动,然世事无常如白云苍狗,难得他心中对爱情仅存的那点执念,无论荣辱起落――始终不变。

我们是不是都已心甘情愿地向现实低头,我们是不是都已沉默地臣服于权力的淫威之下呢?决裂于薛绍的人生究竟是好是坏,难当定论,但为这般义无反顾的坚持、为被世人嗤之以鼻的抗争--我选择尊重他,如此罢了。


众人皆醉我独醒
李治

李旦说我的儒弱来自我有限的才能、和我对自己才能的正确认识,放在李治身上倒更显得合适。他的血脉中流淌着中国式文人典型的犹疑与软弱,而他又并不全是一个昏庸的人,诡谲多变的宫廷政治,他皆是看在眼里,却独独选择了沉默。
最精彩是武后废贤一幕,李治兀自潜心于皮影戏的山水青苍之中,轻描淡写间化解了妻子一轮又一轮的诘问。重剑无锋,大巧不工,说的便正是这番境界。他波澜不惊应答如流,又无不流露出一种独醒的悲怆,一句“你是让我弑子还是休妻”,聪慧如武后,亦是被驳至哑口无言。

与妻子的强势不同,李治深谙强极则辱的道理,用毕生书写了一个弃字,名缰利锁,该放则放,英雄美女的沉重,当弃则弃。这样的人生,些许是少了些九霄放歌的慷慨激昂、缺了些弹指间叱咤朝野的帝王霸气,但至少在生命的弥留之际,他获得了最大程度上的幸福――
昔日顾盼间尚有几分狡黠的小女儿已嫁作人妇,云淡风轻,岁月静好,人生的最后一刻能有她相伴,已是上天最大的眷顾。那些埋藏在他宿命深处的记忆如皮影戏般一幕一幕地重放,直到她蓬松的黑发涨满他的眼帘,直到他看不见道路山川,直到眼前终只是漆黑一片……
名利、江山、爱情,所有的一切皆随一代帝王溘然而逝划上了句号。浮光掠影褪去之后,重现眼前的竟仍是,最初的芳草碧云天。


去似朝云无觅处
王维

如果没有《少年行》后莫名的尴尬,他与太平的长安夜话,多半会是七剑中澄波碧海赞词人的重演。发乎情、止乎礼,这是一段典型的书生式感情,青年男女花前月下吟诗作对,双方皆是深以为意,怎知一个深切(又作喷饭)的眼神触动彼此心结,于是无所适从,于是黯然退避,于是――成就了一场半生的漫长离别。

韶华白首,不过转瞬。王维二十年后重访故人,说起当年的悄然远引,蓬转飘零有若白纸。去了哪里,又能去哪里,五湖泛舟也好,听雨层楼也好,为躲避一场迟一天便会到来的爱情,他将自己放逐进一场无尽的虚空之中――青山万里,流水依昔,不是流浪,只为淡忘。而今重回长安,忆起往日种种恍若隔世。这百味杂陈中,有对缘如浮云的希嘘蹉叹,更多的,则是时过境迁后的豁然开朗。云水吟的配乐有如一幅古典的水墨画卷,雅韵徐徐、云开雾散,恰是于此景此情最好的诠释。

他用半生的孤寂沉淀了一段引而不发的感情,而他终只是她生命中无足轻重的过客罢了,恰如是,来如春梦几多时,去似朝云无觅处。


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
李隆基

李隆基的出场有如阴霾天空中的一抹亮色,好一个青衫磊落的英俊少年,看他与太平讲述当朝局势,运筹帷幄、引经论典,这般不急不迫的风度甚是可贵,很有种少年人指点江山的风发意气。如果可以选择,我希望时间能永远静止在那个下午,青山如黛,桃花浮水,少年开朗而清爽的笑容里,你读不出任何有关爱的沉重。

只是,他的梦想和宏图之上,却依然有别的东西--她落难之际,他明知这是一场设好的局,却甘愿入虎口、下牢狱,不顾一切往火坑里跳;看她与知己追忆往昔,他恼她,甩下对风花雪月的不屑,扭头便走,殊不知对她的情亦是难下心头。病榻上他收敛了眼中的锋芒,笑得分外灿烂,而这样的笑靥,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能无所忌惮地绽开。

我想每个人在鲜衣怒马的年少时都有过相似的信仰,梦想爱是关乎一生的事,梦想会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。怎知生命中最深的爱恋,终也会抵不过时间,当有一天,当他真正长大的那一天,当岁月磨去他昔日的棱角,当他叱咤朝野,当他发兵西征,当最后的最后,他在马嵬坡以恋人为筹码换政治上的安宁时,他可还会记起许多年前--那个为了爱而不顾一切的冲动少年?

无望而炽热的爱,一辈子仅有一次。这朵永远不凋零的花--是年少时的梦。


君生我未生
薛崇谏

他将自己毕生的情感寄托在继母身上,要如何告诉她,二十年的颠沛流离中,曾无数次地想起她,又要怎么让她知道,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全部信念,便是有朝一日能重归长安,回到她的身边,当着众人的面喊她一声,母亲。
爱与思念本是人之常情,只是并非每个人都有权对另一个人无所顾忌地倾诉衷肠。爱她却不能告诉她,思念她却不能伴她左右接近她,当这段隐忍的感情已无法用爱的名义坦然言明,便只有于刀光剑影中,以生命为代价浴血高歌――少不经事的太子,杀。与世无争的相王,杀。莫逆之交的朋友,杀。阻碍她登基的绊脚石们,杀杀杀……

面对长剑下堆积如山的头颅,他已然要承受道德上的谴责,而太平的鞭策则更是如一盆凉水,劈头浇下来,从头到脚,冷到心底。世上安得双全法,不负如来不负卿。他只有咬紧牙关,不动声色地将这段不归路继续走下去,直至将她送上――万人之巅的王座。
是非对错,他已无从探究;不屑与冷眼,他可以漠然相对;斩人如乱麻,他亦是做得波澜不惊。而拔剑四顾时的他,心中又可曾茫然过?为他蘸满鲜血的双手,为他不断压抑的感情,为他眉宇间深得化不开的忧愁……

生死一线之际,他终还是说出了一个爱字,而这个字背后究竟揉合了多少种感情,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罢。多少年了,他只是固执地坚信,荣耀与离弃、恭维和冷眼,是他们共同在经历,然而二十年的岁月早已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永不可逾越的鸿沟,殊不知--她已然清晰地俯览了他的一生,而他却无法真正解读她的过去。长相守的孽债,他真的懂吗?

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
恨不生同时,日日与君好。


日暮酒醒人已远
武攸嗣

这段荒唐的婚姻里尽是绝望,眼看着齐眉举案的人尚在身边,却各怀着一段心事,苦苦挣扎在爱不得、罢不能的漩涡之中。太平同情他,心存愧疚于他,却始终无法爱上他。她一心在茫茫人海中追寻长相守的知心伴侣,灵魂间电光火石的碰撞,枕边的他给不了,事关馄饨的刻骨回忆,粗枝大叶的他,更是懂不了。

这本是俗世中千万貌合神离故事中的一出,傅彪将武攸嗣演绎成了另一个面瓜,因为座上那顾影徘徊的身影,他卑微的生命从此有了存在的理由。只是公主却不是青衣,汝何故生于帝王家的磋叹,冥冥中早已为这段悲剧埋下了伏笔。

小时候看书,见得最多的是怅然离去的结局,爱不得大可放手,互道一声珍重,从此两忘烟水中。而深宫内院却不比游剑江湖,逼仄的青瓦森森压下,大唐的高墙将每一个人都人深深囿入其中。想走走不了,想避避不得,注定了陷入一场无从回避的纷争之中,上至帝王将相,下至农人百姓,归途竟是横竖一个死字。
他本是一介市井小民,吃着并州城的烧饼,偷笑街头骗钱的把戏,胸无大志却也过得悠然自得。若不是因为入了宫,若不是因为遇到了她,若不是因为她美若天仙,若不是因为齐眉举案的人终成了她……他兴许不必以生命为代价去祭奠这段绝望的爱情,他兴许尚能从一场无望的婚姻中全身而退?

日暮了,酒醒了,酩酊大醉后的他愧然对人世作了最后的告别,转瞬即被湮没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,遥远到再没有人能记住。


侯门一入深如海
韦氏

从未想到过,带给我不期然感动的,竟会是这么个夹缝中生存的世俗女子。年少时求而不得的单恋,释怀嫁入侯门,妥协于一段并不算圆满的婚姻,落魄时布衣荆钗、粗茶淡饭,飞黄时花团锦簇、锦衣玉食。她的一生几起几落,用尽全力伸手一抓,掌心却空无一物。

李显的无能迫她不自觉地去填充家庭中决策的角色,以柔弱的身躯面对于她亦是无知的世界。生活不断地逼迫她,抬眼是破不开的漫天无奈,低头是涉不出的泥泞沼泽,只要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,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有如飞蛾扑火般合身迎上。
深谋远虑如她,知天下,识时务。她喝醒李显,不为李元季之理想主义所煽动,她力排众议传书于长安,贺武皇登基以示忠心。身为废君之身,命尚自难保,又何以忧社稷、何以复李唐?聪慧精明如她,明察秋毫识破武三思遣来的杀手,她护着一双年幼的儿女,不卑不亢周旋于剑拔弩张的胁迫之下,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,终是以一片坦诚之心换得全家上下的平安;不离不弃如她,十三年来一次又一次将万念俱灰的丈夫从上吊的房梁上放下――这般执手相看的感情,她自己又甚少提起,往事经由安乐公主口中说来,反是有种别样的感慨与钦佩。

而百转千回之后,她的命运竟是由别人来左右。李显的废立给她带来十三年颠沛流离的放逐,村野农妇的生活已然熬过,眼看终是盼到了苦尽甘来的这一天,怎知安乐的弑父又将她推上宫廷政变的浪尖,更是把她一路送上了最后的断头台。而她仅是想保住自己的生命和地位,这么简单而卑微的理想,却在权力的腐蚀下一步步地沦陷。
刑场上蓬头散发的她踉跄着倒下,千言万语化作无限的不甘。空气于刹那间凝定,曾经懵懂的小女孩彷佛又重现眼前――怀着对深宫的期许,怀着对未来的惶恐,她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重门,沿望不见尽头的甬道怯生生往里走。
只是,那么明澈的眼神,终还是穿不透重侯门后深深的帷幕。



半生寂寥付君心
太平公主

陈红是那种天生的美人胚子,容华如水,衣袂如风,明丽里又带有几分不自觉的慵懒,将一代公主空灵无邪的气质演绎到淋漓尽致。初看下当她保守沉旧――隐忍、文秀,永远只是不露声色地侧立于人左右;她又并无传统女子性格中懦弱求全的一面――面对昔日情郎的胁迫,她亦是有长剑一划的决断与勇气;她烈烈真性,玉骨冰心,当道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感言时,薛绍听之亦是肃然;她心胸宽广,不耻与垂暮的母亲推心置腹,冰释多年来蓄积下的怨恨与误解;她才华横溢,轻徭薄赋、智斗酷吏,朝野之上于政事亦是心如明镜……
而这样一个女孩子,她的心却是简单的,这种简单来自于他对夫君完全的信任;恰又是因为这般义无反顾的信任,她甚至没有了恋爱中女子常有的心思--他的童年是如何的,他成长的地方是怎样的,他为何会成为此时的他,为什么没有更早地遇到他?

江偶告诉我们,人心能有多大,喜欢的只是区区几人而已,而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只有一个,于薛绍而言,这个人是慧娘。若干年前上元夜市之上,少不经事的女孩初遇温润书生,恰是不早不迟,只是――“小姐,你认错人了。”
只缘感君一回顾,从此思君朝与暮。她若是错了,便是错在在当时的月太柔、当时的风太轻,而他,刚好出现了,而她,又恰巧动心了。于是这场猝不及防的相逢,却被她误作是毕生之真爱,穷尽了一世的寂寥去追随――纵是生离死别、纵是天人永隔,纵是鬓发渐苍、纵是红颜迟暮,纵是嫁作他人妻,纵是沦陷于一段露水情缘,纵是所有关于爱的信念――终是一一颠覆、终是轰然倒塌……而那个被无限神话了的男子,竟一如既往地活在她的记忆之中,被永远的定格,慢慢咀嚼,再放大,
直至终老。


皮影戏
暨尾声

红尘的本意,原只是分离。
太平公主终其一生所朝觐的东西,却最终如流沙般悄然无痕地从指缝间滑落――父皇、母亲、薛绍、皇兄、韦姐姐、春、继子……所有的亲人皆是离她而去,天地洪荒,竟只留一懵懂少年陪她唱最后那出凄清寂寞的皮影戏。大明宫是她人生尽头的戏台,弥留之际她可以坐在那里回忆,和谁演过的戏,和谁吟过的诗,和谁一起的快乐――巧笑倩兮又怎样,翩若惊鸿又怎样,还不都如镜花水月,所有的幸福转念已然破碎成幻象。

在整个大明宫词中,甚至都无法找到一段传统意义上花前月下的故事,所有的情感都是激烈的,每一个人皆是爱得义无反顾,爱得倾其所有。我们可以为故事中这般惨烈的命运一惋三叹,然而戏剧终究是高于生活,观罢整部电视,你甚至很难找寻到代入的切口--那些人,那些事,他们皆是游离于我们人生之外的传奇故事,彷佛盛开在华丽而又遥远的梦境之中,伸手掬捧却只是徒劳,什么也摸不着、什么也抓不住。

粉身碎骨的美好与忧伤,我看不太懂,岁月总能让这些痛,磨钝成平镜。镜光深处藏着波涛汹涌的浪,你一辈子都不想再翻滚。曾以为这一生也放不下的人,早盼到风轻云淡的那一天。爱的代价我们终是会听懂,于是复旦东门外那碗担担面,也失去了所有关于馄饨的意义。
理想的少年和纯情的少女已然长大,达观与通透并非因为爱得不够深,这世界是这般的现实与冷漠,所有和风花雪月沾亲带故的事物,都被蔑视成傻子,情感被堵在胸口,欲吐不出,欲咽不能。我们只有躲在戏台的白色绫幕后,借别人的故事娓娓诉说现实中寻不到的性情人生。

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这么一出寄托心事的皮影戏,呆滞而庄重的纸影间其实别有洞天,在那片传奇的土地之上,没有犹豫与猜疑,没有伦理与道德,没有理智与冷静,就像戏中唱得那样,有的只是那一江春水,那清溪桃花,那如黛青山――
都没有丝毫改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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